平凡中的不平凡
老李有機農場 李家欽 張翠玲
《詩經.女曰雞鳴》:「女曰雞鳴,士曰昧旦。子興視夜,明星有爛。將翱將翔,弋鳧與雁。弋言加之,與子宜之。宜言飲酒,與子偕老。琴瑟在御,莫不靜好。知子之來之,雜佩以贈之。知子之順之,雜佩以問之。知子之好之,雜佩以報之。」每每聽到這首詩句,夫妻間相濡以沫、同甘共苦,為家庭理想共同奮鬥,共享日常生活幸福與美好的畫面總會出現在眼前。相扶相持的夫妻情感是人世間最明亮的一抺色彩,可以打破困頓的高牆,也可以構築踏往成功的梯架。
平凡人物做不平凡的事,跟隨著致力於推廣有機農耕,以恢復自然、無毒環境為志業的NADA精神領袖—莊貴枝教授的腳步,我們到了雲林斗六—老李有機農場,讓我們一起來認識農場的創辦人,有機世界裡的俠侶—李家欽、張翠玲。
窘境 才是步伐的開始
清爽的小平頭,一身簡單的休閒T裇短褲,穿著農地用長雨鞋,溫文親切是我們對剛巡視農場回來的李家欽第一印象。跟著家欽大哥走進李家客廳,燦爛的笑容迎面而來:「來來,坐坐,桌上的火龍果和紅心芭樂都是自己種的,不用客氣。」爽朗充滿親切的招呼聲,人稱蜜棗姐姐的張翠玲熱情地歡迎我們。
自家門前就是蜜棗園,望向自己和先生辛苦多年的成果,翠玲姐和我們聊起了她和先生的務農歷程:「我是農家子弟出身,跟著父親務農,雖然先生不是農夫是警察,但因為我的關係,他也做了十六年的假日農夫。」
「我娘家原本是種文旦,在二十多年前,我爸爸看到鄰人種網室木瓜,一年可以收好幾次,比起一年只能收一次的文旦,在銷售上應該比較沒有壓力,於是就將家裡田地那些果齡約二十五年的文旦樹全砍掉改種木瓜。但我跟著爸爸種木瓜後卻連年虧本!」想起當年種木瓜的歷史,翠玲姐搖了搖頭,繼續說道:「種植網室木瓜成本高,採收後要全部拔除重種。銷售是一大難題,木瓜盛產時不知賣給誰,送往行口賤賣時一件只剩80-100元;風災時有好價格,也得求保佑希望溫室沒被颱風傷到,有了水傷的木瓜也賣不出去,所以常有價格好時卻沒木瓜賣有情形發生。我種木瓜十年只有兩年因颱風掃到別處才稍有回本,能撐過這十年,真的要感謝我先生的默默支持。」
簡單的言語充滿著翠玲姐和家欽大哥濃厚的夫妻情感,剎那間令我不禁想起有機世界裡另一對恩愛的有機農侶—水林小陳的陳弘益與黃小萍,那種相互扶持、胼手奮鬥的性情,是那麼樣的相似、那麼樣的動人。
種了那麼多年的木瓜,突然改種蜜棗,我們對這當中的故事產生了好奇,不禁問道:「什麼樣的動機讓妳決定改種蜜棗呢?」
「就因為一次年節禮品的購買。」翠玲姐回應:「2007年過年前吧,我排隊想著買蜜棗,但都缺貨買不到。但我們辛苦種的木瓜呢,拍賣行或是行口都提示我們過年期間不要送木瓜來,因為沒有人會買,在那個當下,我好像被雷打到,在那個當下,我決定改種蜜棗,三個月後我就將蜜棗種下去了。」
老天給的寶貝 田間草
李家自家門前的蜜棗園,園中的雜草短短的,剛修剪過,為了看到農場寶貝的真正模樣,我們跟著家欽大哥上了小發財車,一兩分鐘後,小發財車駛進一條狹窄的農間小路直開到底,一會,我們在李家的另一片果園前停了下來。
直挺挺的火龍果植株排列有序,大片的綠意映入眾人的眼簾,約及腳踝高的雜草有如一片薄地毯平舖在地;沿著園區小徑,我們拉開火龍果園區的白色隔離簾,出現在眼前的景色讓我們有點吃驚。
白色隔離簾後是李家的另一區蜜棗園,這裡的雜草更高了,高度及膝,整個園區充滿著草的清香味,踩在厚厚的雜草上,那柔靭的感覺有如踩踏在一件厚毛毯上,有著不可思議的彈性感。從自然無毒到有機栽種,草本栽培成了老李有機農場的特色。以雜草養土,保護土層、減少土壤流失,同時改善土壤有機質與通透性,這種方式讓原本是礫砂土的李家果園,土質變得非常好。
草生栽培下的土地優點,翠玲姐以她實際的經驗與我們分享:「以草養地,就算遇上下雨也不會泥濘遍地,以前施用慣行農業時,每逢大雨至少三天無法下田,因為根本無法走動;而不下雨時,土又很乾硬,用草生栽培的土地,就算連續三天下雨,機具開進去也沒問題。」
「在以前,犂田要牛,草是牛的糧食,牛的糞便和雜草又可以發酵當肥料;可是時代變了,科技進步了,鐵牛車代替牛耕,田間草便成為農民眼中會分食掉農作物肥份、是阻礙作物生長的垃圾,加上除草劑的發明,除草變容易,寸草不留便成了農地裡的常態。」對農民把田間草除之而後快的行為,翠玲姐感到很可惜又很心疼,「我常說田間草是上天給農民最棒的禮物,為什麼呢?這草如同是土壤的皮膚,每一條草根都是強大的儲水、排水管道,可以幫助土壤裡含水量的平衡,不會因為下大雨或乾涸讓作物受到傷害;雜草也可以控溫,夏天炎熱時被草保護住的土壤溫度不會太高,可以避免傷到作物,而寒冷的冬天也因為在草的保護下,也能達到保溫的作用。可以控溫,可以調整濕度水份,提供土地和作物最好的保護,這樣一個寶貝,這樣一個大地資源,應該要好好珍惜!」
一旁的家欽大哥點了點頭認同太太的說法,補充說道:「一般農夫認為雜草有害,會搶作物肥份,但以物質不滅定律來說,鋤草機除草後只要草不要離開田地,草於大地裡所吸收的養分還是會回歸大地,又因為光合作用,甚至會將養份加倍回歸泥土裡,幫助生成適合土壤微生物生長的環境,以這個觀點來看,草本栽培是增加有機質一個很棒的方法。」
果園裡,一陣陣幽淡的青草混著泥土的清香襲上每個人的鼻間,這樣的香氣讓我覺得好熟悉,輕輕閉了一下眼,再深深吸一口氣,想起來了,當初在聚秀養生農場裡,那土香,是一樣的。
一株株的蜜棗樹正逢成長期,淺褐色的枝幹散發著強壯的氣息,樹枝上翠盈盈的棗葉,拌隨著清風搖了搖,好像在對我們招手,歡迎我們的到來,能把棗樹照顧得如此健康,就是翠玲姐口中草本栽種的威力嗎?還在想時,突然看到走在前方介紹環境的家欽大哥,在一棵棗樹下蹲了下來,抓起一把雜草,一付輕鬆,草就被拔了起來。彷彿要證明什麼似的,此時,家欽大哥又徒手在剛剛因拔草而鬆動的土壤中,抓起了一把土,說道:「田裡的土若養得好就會像這樣,草好拔,整個土鬆鬆的。」
有機 循序漸進就能做得到
聽著夫妻倆對草本栽培的心得,很難想像他們之前是慣行農法奉行者,翠玲姐說:「因為家傳務農,什麼時候會用什麼農藥我都很熟,呵呵,治蟲害,不多說,就用毒絲本。」想到從前的農作生涯,翠玲不禁莞爾笑了笑。
「那時只要一噴藥,身體就渾然不舒服,非常傷身,農藥對農民自身的傷害是最嚴重的,加上我認為有機農業會是未來的趨勢,於是便去報名101有機專班,每次上課回來就勸太太改種有機時,她就一個想法,就是我不切實際。」家欽大哥說到這忍不住呵呵地笑了,接著說道,「上了兩年後,第三年我鼓勵她去103有機專班上課,呵呵~才上一個多月她就著迷了,一股腦兒就投入了。」
身為有機專班主辦者的莊教授,聽到這兒也一同贊賞:「家欽是個有遠見、很用心的人,他們倆對有機知識的學習非常認真。像翠玲這樣從慣型轉型到有機的經驗很寶貴,值得多要和大家分享。」
聽到莊教授的稱讚讓夫婦倆有點不好意思,翠玲姐開口說:「很感謝教授,因為他的努力促成了有機專班,我們才能學到這一系列的課程與專業知識。」轉過頭看了家欽大哥一眼,滿臉笑意的翠玲姐繼續說道:「當初我轉型有機,先生對我的影響是有一點啦!但我去上課的起心動念,主要是想要多學一點專業知識好揪出農業秃鷹,結果一聽就整個人被迷住了。」
「農夫最怕什麼?病蟲害啊,何況有機是不能用藥的,那怎麼辧?那時在有機專班課程中,有學到調“葵無露”來防蟲害,以葵花油和無患子用9:1的方式混合,沒有無患子時,若你是無毒栽種可以用沙拉脫代替,有機則用蛋黃。“葵無露”可以防治白粉病,對於露菌病,锈病,也有防治的效果,最重要的是對人體和環境沒有什麼傷害,真的很好用。」無毒無害的防蟲方法彷彿是一個引燃點,引起了翠玲姐對有機農業的滿腔熱情。
「其實當初轉型我們也吃了一些苦頭,印象最深刻的是103年10月,那時候剛好我們友善無毒轉型到有機。」翠玲姐回憶說,「我們園裡的棗樹是採開放式自然授粉,往往等棗樹開花授粉後,我們再覆網做最後一次噴藥消毒;可是申請有機後,不能用藥,這下慘了,往年的這個清園的動作沒能做,下場就是裡頭全都是果蠅和毛毛蟲。無計可施下,只好每天早上到園裡報到,看到有果實蠅盯咬的蜜棗,無論多小顆,一定摘移出果園,否則會傳染;看到毛毛蟲,見一隻抓一隻,看到一隻就消滅一隻。那一年轉成有機微調作法後,成本增加了,留果量減少了,原本一萬斤的量降到七千斤,剔掉果蠅盯到的部份就只剩五千斤。有了這個經驗,三年的有機轉型期過後,我們的園看不到什麼毛毛蟲,因為我們採自動防治,全部自己動手,只要看到毛毛蟲的蛛絲馬跡,就不會放過。轉有機後,雖然田間的蜜棗少了,工作量增加了,但只要堅持,有了經驗,懂得防治後,產量會慢慢恢復的。」
「困難和問題一定會有,就看怎麼面對,我曾經連續兩年面臨颱風的考驗,整個棗園因為風災而殘破不堪,但我還是每天到田間來管理我的蜜棗,難題來了就全力以赴尋找對策,面對,困難就不再是困難。」對於農業轉型,翠玲姐大方分享了她的心得:「慣行想轉有機至少要給自己五年的時間,先從友善環境做起,慢慢來,一點一滴改,這樣成本不會增加太多,產量也不會減少,不會造成生計經濟壓力,再慢慢轉有機,就比較容易成功。我用這樣的方式,慢慢改變農作形態,從慣行,到無毒草本,到有機,轉型期總共花了八年多的時間。」
有機小農生存的關鍵點
「現在氣候的多變、品種的多樣化、還有通路問題、種植技術面的提昇,農民如果不進修提升自己,想種好田是不可能的。」以過來人的身份和經驗,對於想從事有機農民的建議,翠玲姐很坦白,她說:「但最重要的還是耕種者的心,田間管理和田間資材有很多管道可以諮詢,但耕種者的心一定要成熟,這是別人無法幫你的。心要定,不要四處學,要跟對農業師父,要有自己的核心價值。」
銷售是有機農最重要的生存之道,目前老李農場和全聯及棉花田生機有通路合作,能做到這一步,翠玲姐不藏私,分享了她的經驗:「產品的定位,品牌的建立對有機小農來說很重要,一般的市集裡,有機、無毒、吉園圃有時都在同一地方,市場區隔就不明顯,所以我還是建議有機農自己上網行銷,朝建立自己的品牌路走。剛開始可能有點困難,但幸好現在有機專班裡有很多好的夥伴會相互分享資源,所以不會孤單。自己行銷,才能自訂價格,不然價格掌控在行口上,那與慣行就沒分別了。」
與眾人的分享
位在產業小道的這片果園是父親留下來的,家欽大哥感念的說道:「我們家的果園在最裡面,以前要施肥灌溉都得用抬的。當年我爸爸一家一家拜託協商,依照使用路的長短依比例出錢,修出一條可以讓車子通過的小路出來,現在除了我們,隔壁相鄰的田地也受益於這條產業小道,施作和運輸都方便,這是父親留給子孫的福報與禮物。」
「現代人的身體有那麼多的毛病,大部份都是由吃引起的,為食物的源頭做好把關,是我們這些生產者的本份,也是我務農的原則。」漫步在園區的小路上,撫過一株株正在成長的蜜棗樹,家欽大哥說:「但想回復土地的自然無毒要靠大家一起努力,歡迎大家一起來交流,我不藏私,只要懂的,人家來問我都願意分享,大家的身體能健康最重要。」
《詩經.女曰雞鳴》:「女曰雞鳴,士曰昧旦。子興視夜,明星有爛。將翱將翔,弋鳧與雁。弋言加之,與子宜之。宜言飲酒,與子偕老。琴瑟在御,莫不靜好。知子之來之,雜佩以贈之。知子之順之,雜佩以問之。知子之好之,雜佩以報之。」夫妻相扶相持的正面能量,能帶來豐收的果實。有機世界的俠侶以堅靭的智慧與無懼挫折的勇氣,突破務農的窘境與難關,度過一次又一次的考驗,為自己開創出一條光明坦途,正如他們所說:困難,面對就不再是困難了。
註:水林小陳的田畦果菜園(請參照禪泉103期報導);聚秀養生農場(請參照禪泉104期照報導)